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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章 前功盡棄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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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地面平整之極,連接縫都看不出來。

這裏,肯定有那個孵化器!

我左手拿著火把,右手按住了百辟刀,正要過去,借著火把光,眼角忽然閃過一絲亮光。

那真的是一絲。我怔了怔,低下頭看去。借著火把光,我看到地面上有一根頭發。如果是黑發,那在這裏肯定看不出來。但這根頭發卻是金發的,地面卻是深褐色,那就要清晰許多。我彎腰揀起來,看了看,心裏卻又是一陣刺痛。

這時突然傳來張龍友的咳嗽聲。我把那根頭發往衣袋裏一塞,擡頭看去。裏面的煙要濃得多,雖然用濕毛巾捂住嘴,仍然聞得到重重的硝味,但總算還不至於呼吸不上來。張龍友手舉火把,呆呆地看著,在他四周,卻是無數晶亮的冰樣的碎塊,在他身前,卻是一些破碎的金鐵架子。

我突然間如釋重負,又驚又喜,但臉上卻絲毫不敢露出來,走過去道:“張大人,裏面有什麽?”

張龍友喃喃道:“完了,完了。”他的聲音顯得如此疲憊,也追悔莫及。我知道他早就知道有這個地方,卻不知道就在他眼皮子底下。我心中竊喜,卻只是道:“這裏與伏羲谷很像啊。”

張龍友點了點頭,道:“這些都是上一代人類留下的遺跡。楚兄,只怕真有天命吧,就在我面前,我卻把這個機會放走了。”

我淡淡一笑,低聲道:“海老也這麽說,阿麟與你長得也真像。”

張龍友像是被紮了一刀一樣,一張臉都扭曲起來,顯得如此可怖。但我記得海老說過,他並不精於劍術,我自然不怕他。我喃喃道:“天命有歸,非戰之罪。張兄,這個新時代到來了,這些東西也不需要了。”

張龍友憤憤道:“我知道伏羲谷那個定是你做了手腳,這裏是不是你弄的?他媽的,你這是犯下了大罪啊!如果有這個,我們哪裏用得著害怕共和叛賊!”

他氣急之下,終於承認他的來歷了。聽著他罵我,我卻突然對他產生了同情。這個人才華絕世,為了隱瞞他的身份,這許多年來他也經受了多少折磨啊。他在海老身邊學到了很多東西,才能也足以改變這個世界,只是在宦海中,他卻被權勢蒙蔽了雙眼。我伸手從口袋裏摸出那根頭發,道:“你看看這個。”

張龍友不知我拿出些什麽,一根頭發在地上顯眼些,拿在手上卻看不出來了。我把頭發湊到火把邊上,道:“看到了麽?”

張龍友睜大了眼,突然道:“丁亨利!”

那種金發碧眼的人並不多,現在雖然也沒有丁亨利拿根頭發來比較,但也可以斷定這就是丁亨利的。我點點頭,道:“我們晚了一步。”

丁兄,謝謝你。看著那七零八落的孵化器殘骸,我心裏暗自說著。孵化器並不很大,要搬走也不是太困難。丁亨利一定受命找到孵化器,但他還是把這孵化器炸毀了。雖然他與我政見不同,立場不同,但我們做出了同樣的選擇。我直到這時才明白昨天丁亨利那個奇怪問題的深意了,以及最後那句話。

願這個國家,永遠都不再有戰爭。

張龍友又是惱怒,又是失望,道:“該怎麽向陛下交代?該怎麽說?”

我嘆了口氣,道:“還是把這裏填了吧。我們快走,這裏快透不過氣來了。”

裏面雖然沒有硫黃味,但硝石的味道卻很濃。張龍友眉頭一豎,道:“是啊,丁亨利是用什麽東西炸的?怎麽沒有硫黃?”

我嘆了口氣。張龍友如果和薛文亦一樣把心思全放在手藝上,他也會過得更快活一些吧。其實我比他好得有限,一樣也在這個汙濁的泥坑裏隨波逐流,漸漸染得連自己都認不出來。唯刀百辟,唯心不易。大概,只能讓自己的心保持原樣,才是解脫之道吧。

知道那個造人的孵化器也已毀了,我心裏放下了一塊大石頭。現在,聯合政府間最後一個障礙也已消除,兩邊都該一心一意了。我的心境從未有過的好,叫出了五德營五統領,一塊兒到我家吃飯。

吃的是久違了的石板烤江豚肉。江豚肉油脂很多,烤過後就沒那麽膩。在燒得滾燙的石板上澆點美酒,酒香騰起,把連瘦帶肥的肉片鋪在上面,看著肉片“滋滋”作響,再往蘸料裏蘸一蘸吃下去,這等美味當真難以言說。五德營五統領又不是外人,一個個聊得口沫橫飛,連向來沈默的陳忠也被曹聞道逼著唱了個小曲。只是我總覺得廉百策有些異樣,也許那天我突然說他是文侯的暗樁,讓他心中有了顧忌吧。

正吃到興頭,外面突然傳來一陣高呼。我嚇了一跳,曹聞道也跳了起來,叫道:“出什麽事了?誰敢胡亂喧嘩?”

地軍團軍紀極佳,營中從來不會有喧嘩之事。曹聞道已有了三分酒意,想必以為是在軍中了。我道:“坐吧,沒事的。”這聲音我聽得出,正是尊王團那種如歌如泣的大聲疾呼,什麽“為國捐軀,為君分憂”,還有什麽“帝國榮耀,不容玷汙”什麽的。我笑了笑,道:“是尊王團。對了,他們那份血糊糊的血書我一直沒交上去,會不會找我算賬來了?”

這當然是句笑話。我雖然不喜歡尊王團,但我現在是帝國首席軍官,他們似乎挺喜歡我。我剛說完,他們還沒來及笑,卻聽得一聲慘叫。

這聲慘叫聲嘶力竭,讓我心驚肉跳。我正想讓老周出去看看,卻見老周沖了進來,叫道:“將軍,外面在殺人!”

我嚇了一大跳,楊易他們也一下站了起來。曹聞道驚叫道:“什麽?沒王法了麽?執金吾在哪裏?”

我們全都沖了出去。一出門,卻見前面有一群人正在走過來。那些人頭上全都紮著紅色的布條,有個人走在最前,正在振臂高呼。他喊一句,邊上的人跟著吼一句。而在人群中間,樹著一根旗桿,在旗桿上竟吊著一個被扒光衣服的人。這人遍體是血,也不知是死是活,身上還紮了一支箭。這些人走過,路人紛紛變色躲避。我嚇了一跳,道:“這是怎麽回事?”

我迎了上去。此時那夥人已經走過來了,他們看來倒不是來拜見我的,只是路過而已。我攔住他們去路,領頭那人也嚇了一跳,叫道:“是什麽人?”

我看了看那個吊在旗桿上的人,道:“他是誰?”

那人道:“此人是共和叛賊!這些叛賊蠱惑人心,意圖顛覆帝國,我等身為帝國忠貞子民,定不允許他們陰謀得逞!”

他說得理直氣壯,我卻莫名其妙,道:“現在不是立憲,共和軍與帝國聯合麽。他犯了什麽罪了?”

我只道那個共和軍的人犯了什麽事,結果被這些人動用私刑抓了。就算那人十惡不赦,但法律就是法律,私刑是不允許的。那人卻喝道:“什麽共和軍,那是叛賊!你難道也是共和叛賊一員麽?”說著,也不知從哪裏取過一支長槍,直直對著我。看槍尖,這人臂力不小,也練過兩年,居然不弱。我怒道:“難道就因為他是共和軍的人,你們就這般折磨他?”

那人叫道:“亂臣賊子,人人得而誅之。共和叛賊妖言惑眾,意圖亂我朝綱,我等義民誓與叛賊不兩立!”

他說著,舉槍便向我刺來。我心中不由升起怒火,厲喝一聲,拔出百辟刀來,腳下一個錯步,已閃過他的槍尖,接連砍到他槍桿上。百辟刀雖然鋒利,要一刀砍斷槍桿也不可能。但我出刀極快,一瞬間已有十幾刀砍出,砍的又都在同一個地方。那人見我閃過了槍尖,正待抽回,“嚓”一聲,槍桿已被我從中砍斷。

砍斷他的槍是為立威。我哪容得他再還手,一刀砍斷,右腳在地上一點,左腳轉了個圈,腳背重重踢在他的左臉上。那人被我踢了這一腳,人一下摔倒。我搶上前去,把刀壓在他喉嚨口,喝道:“他們到底是什麽人?”

尊王團只不過會喊些口號游行,從來沒有這等公然在大街上殺人的。那人雖然被我制住,卻倔強之極,喝道:“不要管我,這共和叛賊還敢動粗,殺了他!”

我還沒說話,身邊響起了曹聞道的聲音:“這是地軍團都督楚休紅,你們狗膽包天,哪個敢動不動?砍了你們!”

我知道曹聞道說得出做得出。現在地軍團是拱衛帝都的最強力量,在帝都聲譽也好,平時地軍團士兵出去,常人就頗為尊敬。被我制住那人聽得了,忽然叫道:“原來是楚都督。楚都督,你是國家棟梁,可不能不分皂白啊。共和叛賊蠱惑君心,妄圖以立憲為名,行共和之實。長此以往,必將國之不國,要國破家亡的!”

他這樣說,我倒沒辦法反駁了。立憲制原本就與君權至高無尚的帝制背道而馳,所以他說的話其實並不錯。只是帝制難道就好麽?這帝國不成為帝國,並不是一件壞事。國破了,家卻不會亡。可是他說得這麽冠冕堂皇,我也不能公然說帝國亡了是好事。我罵道:“胡說八道什麽,你惡言詛咒陛下,妄殺平人,該當死罪。”

現在我說“陛下”兩字,他們倒沒有磕頭了,反倒有一大批人呼啦一下站上前來,挺槍對準我們,又有個人喝道:“與叛賊同流合汙者,也是叛賊!楚休紅,你不要自恃對帝國有功,我們千百萬帝國義民絕不答應!”

他喊完,身後那些人齊聲喝道:“尊王義民,忠君愛國。為國捐軀,死得其所。”聲勢甚是駭人。他們的吼聲整齊劃一,我想說什麽連自己都聽不到了。我心裏一陣茫然,身後楊易上前小聲道:“將軍,立刻把五德營調來吧。”

我搖了搖頭,心裏不知有多麽空虛。當初離開軍校時,有個叫柳風舞的學生問過我什麽叫名將,我說軍隊是為了保國安民,如果用來對付民眾,那這軍隊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。尊王團的人縱然不可理喻,他們還是帝國子民,我怎麽能調用軍隊,過來大殺一陣?那又與當初文侯在帝都之亂時有什麽兩樣。昨天,我還滿心歡喜,覺得這個新時代已經到來,沒想到僅僅過了一天就變成這樣子了。不知道這個被殺的共和軍成員地位高不高,假如是鄭昭那一級,聯合政府立刻就要壽終正寢。

這時那些尊王團一陣呼喝,已挺槍向我沖來。我拖著那人,一時間也走不開,卻聽得曹聞道怒喝道:“王八蛋!”他身形一晃,如旋風一般直沖上去。那些人見有人上來,挺槍便刺,槍還未中,當先一人忽然“啊”了一聲,仰天摔倒在地,曹聞道趁勢一把奪過他的槍,倒握著以槍纂一掃,將那些槍擋開,他手裏的槍已順了過來,便要刺去。我驚叫道:“不要殺人!”

那個要刺曹聞道的人是被一個彈丸擊倒的,自然是馮奇出手。馮奇他們九個人住在我宅子隔壁的一個小宅裏,我和五德營統領飲酒,他們自然放假,聽到外面有聲音,這時也沖了出來。馮奇沖到我跟前,道:“楚將軍,要不要動手?”

我道:“不要殺人。殺了人就難辦了。”

馮奇露齒一笑,道:“楚將軍放心,我用的是泥丸,他不會死,就見點紅。”馮奇平時用的不是鐵丸就是石丸,那兩種傷人立死,練習用的卻是泥丸。雖然打上去頗為疼痛,但還不會死人。

那個被他打倒的漢子此時果然正暈乎乎地爬起來,額角已流出血來。他一起身,就叫道:“你們……你們竟敢打尊王團義民!”

馮奇不等他說完,手起彈落,又一個泥彈正打在他嘴裏。泥彈雖然著物即散,但這一彈也打得他滿嘴是血,只怕牙齒都打掉了幾個。那人唔唔叫著,口齒已是不清,快步向後退去。曹聞道還要追,我道:“曹聞道,不要追了!”

這時有人忽然叫道:“執金吾來了!”那些尊王團的人忽然一陣騷亂,向後退去。掛著人的旗桿原本由幾個人扶著,此時失了扶持,登時倒下來。曹聞道見勢不妙,搶上前去一把扶住。但他力量雖大,這旗桿上還掛著個人,要扳回來,他力有未逮,僅僅稍稍減弱了些下墜之勢。這時楊易陳忠他們齊齊沖了上去,五個同時扶住,旗桿立時止住倒下之勢。他們將旗桿慢慢放倒,把那人放了下來。我擡起頭道:“那人怎麽樣了?”

楊易彎下腰試了試那人的鼻息,向我搖了搖頭。我心頭怒起,百辟刀向下壓了壓,對那個被我制住的人罵道:“混蛋!你們竟然隨意殺人!”

那人卻也死硬,我的刀已架在他脖子上,他仍然梗著脖子道:“叛國反賊,死不足惜!你不識好歹,算得上身為帝國軍官麽。”

我恨不得一刀把他砍了,但仍然留住了手。這時前面有人喝道:“我們是執金吾,這裏出什麽事了?”

那是一小隊執金吾,當先是個少年軍官。我正待說話,當先那執金吾軍官驚叫道:“曹將軍!天啊,真是曹將軍!”

曹聞道收好了槍,道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我是林武啊,曹將軍,當初你還訓練過我們,前兩年在送一個難婦去卑田院時還碰到過你一次。”

曹聞道定然忘了這林武是什麽人了,唔唔了兩聲,那林武忽然又驚叫道:“楚將軍!”

一聽到那林武說送難婦去卑田院,我已想起了前兩年的一件事。那一次逃難的農婦因為卑田院不收她兒子,死也不願受卑田院收養,於是我給了她十六個銀幣,讓她能在卑田院養大兒子,不必把兒子送人。能記得林武,是因為我聽得林武把十六個金幣交給那農婦時,說是十七個金幣加三十個銀幣,多下來這點自然是他們幾個湊起來給那農婦的。雖然只見過這一次,這林武給我留下的印象甚好,忠厚善良。我收好刀,站起來道:“是林武將軍麽?我是楚休紅。”

林武三步兩步沖到我跟前,一並腳,行了個禮,道:“小將金吾衛驍騎林武,見過楚都督。”

上一次他還是百夫長,現在看來已升了一級。我指著地上那人道:“此人蓄意殺人,將他收監,送刑部審判。”

林武道:“遵命。”他從懷裏掏出法繩,正要去捆那人,忽地怔住了,擡起頭道:“楚都督,他是尊王團的人啊。”

林武大概是從那人圍著頭的紅布看出來的。我道:“尊王團怎麽了?”

林武有些局促不安,小聲道:“楚都督,陛下有命,說尊王團都是忠貞愛國的義民,民心可用,所以命令我們讓尊王團便宜行事。都督,只怕就算抓去了,刑部也不收啊。”

我怔了怔。從沒想到帝君還有這種聖旨,這一年來我心思都在與共和軍的談判上,為立憲奔走,幾乎毫不關心街頭巷尾的事。我道:“陛下說讓他們便宜行事,難道說了他們可以隨便殺人麽?”

林武道:“這倒沒有。”

“這人蓄意殺了一個人,以殺人罪拘捕他!”

林武眼中也有了光彩,一個立正,道:“遵命!”

林武將那人反綁起來,那人卻面無懼意,只是看著我嘿嘿冷笑。曹聞道見他那樣子,怒不可遏,揮拳又待上前,我一把拉住他,道:“曹兄,讓執金吾處理此事吧。”

曹聞道臉上滿是怒色,道:“太囂張了,居然有這等不法之徒,像什麽樣子。”

我心裏也極是沈重。沒想到尊王團在不知不覺間竟然發展到這個程度,而他們幾乎是病態地反對共和軍的一切,又病態地宣稱支持帝君。假如是一兩個人也就罷了,可他們正如自己說的,是千百萬人。那天那個上血書的人更說了,尊王團足足有二十萬之眾。

先前我心裏的喜樂已經蕩然無存,一片陰霾沈重地壓在我心上。帝國,到底怎麽了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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